是日清晨,楚澜月已简单沐浴完毕,云寂悠悠醒转,亦重新整理衣衫,两人在书房里单独说话。
云寂清醒后,她向他表达了出宫静养的念头,他没有多说什么,向她行了个大礼,跪地郑重向她道谢:「此命由殿下解救,此身必为殿下鞠躬尽瘁。」
云寂的双眼在晨曦下清澈闪烁。他疲惫,却坚定真诚。
「殿下,臣昨夜所中之毒是为炎毒,唯有至阴至柔之力方可中和。」他直视她的眼睛,话语鏗鏘:「臣已证实,殿下体内蕴含我沧澜王族源头的血脉,那是潮汐之力,是天下至柔之血。昨夜是臣利用殿下之力,引导臣体内狂暴的元气,甫完成逆天救赎。」
楚澜月依然半信半疑,虽他如此言说,虽她昨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可是还有太多难解的问题与细节。
然,分秒必争,天将要大亮,云寂允诺她当日会送来他于观潮阁秘库蒐罗的资料抄本。而后他眉头微蹙,犹豫半晌后,终究开口道:「殿下,微臣另有一事,不知当不当言。」
「但说无妨。」
「陛下于殿下……许是因臣的一段话,才不惜一切,将殿下从赤炎迎回。」云寂躬身:「当初臣对陛下所言原句是为:『龙潜于渊,则波澜不兴;明珠归海,则四海来朝』。」
「臣的原意,是请陛下安守本分,伺机迎回殿下,让沧澜血脉归为正统。但陛下却将自己视为『深海』,将殿下视为『于归』之明珠……臣的言语让殿下受尽屈辱,臣罪该万死。」
云寂的坦诚让楚澜月略显疲惫的脸又苍白了几分,她沉默半晌,一抹凄冷的微笑掛在她嘴边:「楚渊于本宫之念想,早于你的话语。可,许是你的话让他更有底气。」
她起身,冰冷道:「本宫便称你一声『云卿』。不必再多言『罪』字,云卿只需证明,你的智慧值得本宫为之牺牲。」
她垂眸,让汐玥进来。汐玥早早张罗来婢女的衣装,再为他略施薄粉──事实上,他的肌肤几乎如女子般白皙,眉型亦秀气,只消上些胭脂,再取一枚薄纱覆脸,外表看上去和女子并无太大差异。
「云卿,本宫现下只能指望你了。」
想是云寂这番离开望舒楼是顺利的,因为当日下午,楚渊的旨意便下来了。简而言之,云寂上奏天象有变,公主命格与海相连,近日凤体违和,须依循天命,近水静养。公主殿下之安危关乎沧澜与赤炎邦谊,是故,特许公主即刻啟程,前往东海之滨行宫调养。
次日,楚澜月坐在马车里,看着逐渐远去的宫墙。即使终于来到宫外,即使还未能完全松懈,却无可忽视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紧绷的身体,微微地软了下来,斜倚在马车里的软榻。
不得不承认,她确实逞强了。
在那夜之后,是无数个不能安睡的晚上。月落星沉之时,才能勉强闔眼一两个时辰。云寂的夜访,或许是福吧,让她终于可以离开望舒楼,即使是暂时的也好。
随着马车的行驶,楚澜月的马车和一队由萧翎率领的少数精锐护卫渐渐离开国都。此行毕竟是低调出行,楚渊自然不愿让太多人知晓公主出宫之事,也不愿让他人深究公主为何出宫。连马车都是朴素的黑顶、乌木的车身,务求不张不扬。
「公主,且歇歇吧。」汐玥最是明白楚澜月已经好几日没睡好,于是劝道。
她頷首,马车的颠簸和轆轤声、暂时的松懈,也让她忍不住打起瞌睡。
当她再度睁眼,已是夕阳西下,他们已经驶出国都很久了。马车在一间官用的驛馆停下。
此行既是私人行程,倒也没有兼程赶路的道理。因此要在此处休整一宿,隔日一早再接着上路。
虽然驛馆稍嫌简陋,但温热的饭菜和茶酒、夜里的柴火与床铺还是比在马车上过夜强得多。
楚澜月晚膳后坐在房内,也无看书的兴致,忽然站起身,唬了正在清点行李的汐玥一跳:「公主怎么了?」
「我去取水。」
「让汐玥去吧,公主好生安歇便是。」
楚澜月摇摇头:「我在这房里闷得发慌,在驛馆里走走也罢了。」这近海的官用驛馆今夜只有他们一行人,萧翎便守在驛馆门口,更别说他亲自挑选的其他精锐也都轮流守夜,想是没有什么安全疑虑。
由是汐玥也不再拦,目送楚澜月出了房间。
楚澜月只一身水蓝色的交领长裙,外罩一件素白的轻纱背心,一根白玉簪将她的长发松松挽成简单的单髻。手上除了一只玉鐲,身上再无其他饰品,远远望去更像是穿着朴素、未用艷色的富贵人家千金模样。
她趿着一双织锦软底绣鞋,脚步无声,缓缓来到了驛馆厨房的后院。后院有一盏昏暗的烛火,一名老妇正坐在矮凳上,就着微弱的光线,吃力地要将一根线头穿过绣花针的针孔。她的手乾瘪,因年迈而颤抖着,反覆了数次都始终失败,低低的叹息声从她乾裂的嘴唇溢出。
楚澜月轻轻走到老妇身边,也没出声,只是伸出手接过。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俐落将线头穿过针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