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h1>箱子</h1>
陆宅的西偏室里陈设很简单,因着格局宽敞,离少爷太太的住处又不甚远,太太嫁妆里一些不是顶贵重要紧的物什就暂且归置在这间里了。
水升今日轮值,用过早饭接了前一夜的班,要接太太出门去订两身旗袍。
太太撑着碎花小洋伞才出门口,突然一拍脑门说想起嫁妆里有一箱缎子,料不是顶好的,但好在缎色清艳大方,可以给房里伺候的几个丫头一人做一身,今年入了夏还没来得及换新衣服呢。
今儿努了努嘴四处看了一圈,正巧见到树荫下乘凉等候的水升,示意他过来。
水升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,跟着今儿到了西偏室,今儿仰着头看了看他:“今天当值的是你啊。”也不等水升回话,门打开了,露出楼纨纨唇红齿白一张脸:“箱子上有蜘蛛!你快去赶它!”手下急急推着他胳膊进门了。
水升觉得她手指微凉,在自己热腾腾的胳膊上一触即放,倒让整条胳膊更烫了。
楼纨纨在他身后紧紧盯着箱子,他伸手一拂,蜘蛛知趣得很,立刻隐入灰尘里不见踪迹。他转头冲楼纨纨解释:“太太,这种蜘蛛无毒,而且算得上温驯,吃蟑螂的,是家益。”
楼纨纨睇着他:“可它好大的个头,张牙舞爪看着凶。”
水升失笑,觉得这个新嫁进来的太太是个天真热忱好相与的。
今儿想把箱子拖出来,气力不济,水升抬起上面压着的重物,另一个手轻松把箱子送出来一个角。
今儿伸手去够,也不知道怎么使的力,手指被箱锁的铁片划出个口子,楼纨纨拿了帕子让她去冲洗伤口,今儿脸色发白地捂住手背,楼纨纨摇头嗔怪:“冒冒失失的。”
水升想了想:“我瞧着这箱子用旧了,都生锈了,可不要得破伤风才好。”一句话唬得今儿脸色更难看了,楼纨纨让她好好瞧大夫,她谢过就急匆匆跑开了。
水升小心避开锁片,把箱子抽出来放在地上:“太太,只拿这一箱么?”
楼纨纨站在他身后略俯身,脖子上挂着的珍珠吊坠垂下来碰着他耳后,让他半个身子发麻,怪不自在的。
室内放了诸多杂物也有些逼仄,箱子放在地上又占了空间,两个人站得颇近,水升只觉得浑身灵敏,他的手臂碰到太太的旗袍,他便觉出衣料的丝滑温香。
楼纨纨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:“且打开我看看。”又补了句关切,“可得小心那锁片吶。”
水升觉得太太真是好心肠,心里微笑,摸索着开箱。箱子不难开,用对劲一下就弹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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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箱不是衣料。
零零碎碎什么都有,连书籍字画也在其中,东西堆得太满水升看不真切,只觉得纳闷,字画可不是宝贝么,怎么也胡乱收卷在里头。
楼纨纨屈膝,手指拢了鬓发,似是轻笑了一声,水升看她轻轻舔着唇角,漫不经心地翻开了其中一本。
水升识字不太多,西偏室的采光又不大好,身边的太太嘴角噙着含义深重的笑意看完一页,方才看他:“你识字吗?”
“认不太多,常用识得多些,诗词歌赋就真的不懂了。”
“无妨。这个也不全是字,你拿去看。”她边说边把书往水升身上靠,水升纵然想着自己也没上进读书的念头,又有些感恩太太的,格外恭敬地收下了。又自作聪明想了想,太太也不愿让别人知道她跟粗使下人有这样的往来,这书须要在静时再细看。
楼纨纨蹲了一会儿,到底乏力,起身的时候腿软得不行,水升因着那本书对太太热络不少,伸出胳膊让楼纨纨搀,主动搭话:“太太还记得料子放哪儿了么?”
楼纨纨脸生红晕有些出神,水升问了好一会儿她才答:“不找了,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放哪里了,想是我记错了。”
水升见她的手一直搭着自己胳膊也不松开,有些微诧,也不作声,默默放低肘弯让太太扶着不那么吃力。太太拜如梦初醒,缩回手,面上神色淡淡的,又舔了舔嘴角,嘴上的口脂都被舔去大半,倒让唇角有了积线,勾勒出尖翘的艳红唇线,唇肉却是有些冲淡发白的粉色,也不甚莹润,无端显出几分憔悴来。
水升本对女人一窍不通,这时候借着身在暗处,太太又恰好站在天光里,才大着胆子细细端详。
太太整脸敷粉上了全妆,其实脸色并不太好,亏得上妆仔细才不明显,眼下青黑也拿粉膏堪堪盖住了。
她倒一直在笑,言语也活泼热闹。但新嫁进来的,陆家又是有头有脸的模样,想必也没享多少清福。
还有些事,水升脑子里只是过了念头,就强自压下去了。他被陆家雇着好些年了,衣食无忧,每日派的活也不重,下人怎么能议论主子?
正想着,楼纨纨两手拍了灰尘,往门口走。水升忙走在前头替她撩帘子,才撩半扇听她娇呼一声,帘子流苏坠着珠子,不知怎么地就和她的卷发还有发夹缠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