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夫人
这夜格外的冷。瞻园各方面都不比关府,初冬时分只摆出碳炉子取暖。但顾及温湘兰怀胎数月,当谨慎些,于是主院厢房才烧起了地龙。夜深时分主院来了人请关宴回去歇息,关宴将人打发走,留在侧厢房睡了一夜。次日一早,温湘兰便亲自过来了。
她来的时机选得极为恰当,当时侧厢房传了热水洗漱,她才慢吞吞动身的。哪知道会扑了空,侧厢房里根本没见着人。温湘兰正奇怪着,径自往内屋走去,留在屋里伺候的下人面面相觑,根本不敢阻拦。内屋里安安静静的,床帏朦胧,里头睡着一人,让被褥盖得严严实实。她扶着屏风站了一会,轻轻走过去。
齐听寒自她入内时便醒了,心里乱七八糟的,听着绣鞋踩地的声音越来越近,更觉忐忑。忽而头顶处传来一声“夫君”,他竟莫名发虚。待身上被褥被扯动,齐听寒便知道瞒不住了,就翻身坐起来。温湘兰见床榻里的男人并非关宴,顿时大吃一惊,慌慌张张地退下去了。她走得仓促,又怀胎不便,齐听寒生怕她要摔着,本欲叫住她的,但又觉得过于羞耻,喊不出声来。不料匆匆梳洗出来,居然发现温湘兰正在厅里等着他。
温湘兰穿着一身浅红的衣裳,手里捧着个小手炉,脸尖尖的,侧着头坐在椅子上,显得特别娇小;见齐听寒出来了,就抬起脸来毫不遮掩地将他端量一番。
齐听寒蓦的记起昨日小榭外的女人身影,面色难堪,与温湘兰行了礼,不尴不尬地道:“少夫人。”
“坐。”温湘兰道。齐听寒半步都不敢僭越。温湘兰见状,并未勉强,见他垂着脸不吭声,轻声问:“你没话儿与我说说么。”
“……该说的,昨日小榭外的人合该与少夫人全说了。怕是轮不上我再多嘴。”
温湘兰微愕,却笑:“你站着高,我看你看得累。坐罢,这儿就我俩,没其他闲人。有些话该是谈谈的。”
齐听寒只好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。他不知温湘兰要说什么,总归不是啥好话,可看自己干的也不是甚光鲜的事情,还挨不得这顿骂了。哪知温湘兰好声好气地道:“你在他身边多久了?”
“……十多年了。”
“倒是情长。”
“少夫人,我……”
“我话里没有责怪你的意思。”温湘兰翻动着手里的暖炉,说:“我早是知道关宴身边有人,他也没想着瞒我,我管不了也不想管。只是当年洞房花烛夜他究竟在哪里过的,我到底是有些好奇。但若是你,我倒是放心了。”
羽翼
“少夫人这话、我不明白。”
“是不明白,还是装不明白。关宴身边都是聪明人,你我不必虚与委蛇、说些废话。”温湘兰说:“关宴这人啊,守不住的。起初他要娶我,也不过是因为我姓温。哪怕不是我温湘兰,也会是其他温家女子。不巧,我也想要关家少夫人的名位,我俩各取所需罢了。”她摸了摸鼓起的小腹,说:“我是温家嫡出,我肚子里的孩子必须是关家嫡长子。得亏你不是个女人,不然可真不好办。”
齐听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,温湘兰欢喜地眨了眨眼,温柔说:“我呀,看你是越看越顺眼了。难得欢喜,再与你说个事——此行我带的人不多,你说的昨夜小榭外的人,并不是我派遣的。”见齐听寒满目愕然,她娇俏的眉目微微上扬,轻快道:“我来瞻园前,全是关夫人派人过来打点。昨日小榭里的事情,其实我知道的不多。关宴向来做事谨慎,不管是昨日小榭里的事、抑或今日我过来侧厢房,你说他到底知道不知道。
“今日话就到这儿罢,这地儿太冷了,难受得紧。最后说句实在话,我挺是稀罕你的,日后咱俩好好相处。”说罢,不顾齐听寒脸色铁青,温湘兰慢悠悠离开了。
温湘兰一走,整个室内都冷清起来。
齐听寒呆呆坐着,好像被温湘兰的一番话扇了个巴掌,人是蒙了蒙。直到关宴挡住了跟前所有日头,他才回过神,竟是发了一身的冷汗。
若如温湘兰所说的,小榭外的人并非她所指使,那他的处境只会更糟。毕竟多年往来,齐听寒哪能不知道关夫人品性。若说关晟在她心里是块宝,那么自小聪明伶俐的关宴便真真正正是她的心头肉。假如关夫人知道他成了关宴的枕边人,表面上不会拂儿子面子,可心里肯定记恨于他。一旦日后他脱离了关宴的庇护,恐怕只有死路一条。
迄今为止,齐听寒只是想关宴不过是要给他造个笼子。即使笼子再大,终有一日能逃出生天的。哪知对方心够狠,定要剪了他羽翼,逼着他依草附木才肯善罢甘休。
“听说温湘兰过来了?”关宴坐在他身旁。
齐听寒靠着椅背不吭声。他觉得累,累得慌,就像前路茫茫,一抬头却发现路已经走到头了,那种自内而生的无力与疲乏能将人淹死。
关宴静静凝视他片晌,道:“可想去看看张叔贵?”见齐听寒这才打起精神来,关宴含笑说:“过几日这里有一场客宴,届时我父亲会来一趟瞻园。待这事忙完了,寻个合适的机会我俩去走走。